□ 陈亮
一直觉得，要亲近一个地方，需得阅尽白日里的繁华，更需融入黄昏时的暮色，如果可能，还要在静寂的暗夜里，体味那夜深人静的清凉。居家小城，浮世中，劳碌如我辈者，是绝少有机会在相距不足三十公里的附近小镇住上一个夜晚的，所以我一直无法寻找到合适的机会近距离和小镇汪营来一次这样的亲近，那种心里的距离便有些远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感伤，淡淡的，若有若无，在每一次路过时便不自觉浮起。
如果要细数汪营的特色特产，风景故旧，不是我之所长。小城不大，小镇更小，每个镇子的民风民俗大同小异，那些小街独有的美食也逐渐变成小城的招牌，随时摆上小城人家的餐桌。利川的大街小巷，不经意就可看见“汪营鸭杂”“石锅鸭杂”字样，当个性美食变成一种家常菜肴，自然会少些期许和神秘，带上几分亲切的味道。只是在朋友来家时，兴之所至，下厨做上几道本地特色菜，不忘炫耀似的加上一句“这可是我们汪营名吃哦”，由此吊起他们有些挑剔的胃口，赚上几束艳羡目光。
利川的各个乡镇，几乎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招牌美食。南坪鳝鱼麻鸭、文斗红军牛蹄、柏杨豆干、建南咸菜、谋道霉豆腐、团堡山药……不胜枚举。不得不说，这座小城把美食文化氛围做得很足很透。这些发端于不同乡镇的美食，虽然已经逐渐融汇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但仍无法阻挡很多美食爱好者寻根溯源之心。许多人不辞辛苦驱车奔行，只为去美食发源地一品地道乡味儿。
有远客到来时，这样的奔行似乎更有着一尽地主之谊的用心，满含浓浓的人情味儿。
在利川的诸多美食里，汪营鸭杂绝对算是最具特色的一个。一道乡土美味菜的起源，其实很难溯源它发端于何时。如果要追溯到此地人杰地灵的本源，当然可以扯到八百里清江源头之说。一条江自这里发端，自然会孕育出早期的农耕文明，由此衍生出丰富的资源和便利的交通。数千年的川盐济楚历史，使这座小镇成了连接巴盐古道的一个重要节点，在小镇的命名上，多年前便有“汪家盐”的叫法。西通忠路、沙溪，石柱、郁山井盐入楚和西沱江盐运湘，此地都是必经之路。许多盐路商贩云集于此，使小镇成为名副其实的盐运集散地，是仅次于利川理智坳的著名盐镇。盐运的繁荣自然会带来经济的快速崛起，所以，小镇汪营一直都是利川最富庶的地方之一。直到现在，小镇的商业贸易仍十分繁荣，是利川西部地区农副产品集散地和商品交换的重镇。
要追溯汪营鸭杂这道美食的起源，还得从20世纪80年代说起。因为利中盆地广袤富庶，多良田产稻米，许多人家也常辟地挖塘养鱼养鸭，本地肥鸭逐渐远销市内外，许多邻近县市客商纷纷前来此地买鸭子，收鸭毛鸭蛋。汪营集镇农贸市场一片欣欣向荣之态。老街上有一人名李明刚，当时供职于汪营收购门市，平时喜欢钻研美食，常在农贸市场转悠。见商贩们杀鸭之后将内脏随处抛掷，深感可惜，便不顾众人讥讽，将之收集回家研究烹饪之术。辅以本地泡菜，加大蒜葱姜等佐料，几番实验之后，竟让他做出一道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这个李明刚也是个贪杯好酒之人，做出这样一道好菜，自然要邀请友朋前来一起品尝。大家细品之下，觉得鸭杂辅以泡菜细火慢熬，口感鲜醇，香味浓郁，实为上品。口口相传之下，前来品尝之人越多，便有人怂恿李明刚，何不开个小店，专门经营鸭杂。
李明刚平日在收购门市做点儿小活儿，工资并不高，细思之后，觉得此道可行，便于收购门市旁边租下一间小门市，开了个小店，售卖早中晚餐，主营鸭杂。一时之间，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小店生意竟然十分红火。这李明刚也是个颇有胆识之人，见这美食市场前景很好，索性便辞去工作，在旁边再租一间门面扩大规模专门经营鸭杂。请近旁擅书之人写下“汪营鸭杂”四字雕刻牌匾，自此以后，汪营鸭杂渐成本地招牌美食。
年岁渐长之后，李明刚开始收徒传艺，儿子李仕敏、女婿牟培林及其兄牟联平成为嫡传弟子，同时拜师的还有牟培林表妹邓宗华。四人同时拜师，每日精研，竟将此道菜越做越精。学成之后，四人商议，各自进军一块市场。李仕敏和邓宗华决定去利川开店，牟联平选择了恩施，牟培林则留在汪营辅助岳父经营。2000年，李仕敏将汪营鸭杂开进了小城利川，从南门菜市场边的一个小店起步，后搬迁至公园路，规模逐渐扩大，也随之将此道菜经营成了利川名菜。邓宗华在利川前进街开了第一家鸭杂店“华华鸭杂”，后来这条街成为利川小有名气的鸭杂一条街，直到现在，前进街近300米长的街道边依然全部经营鸭杂，家家客源爆满。牟联平在恩施沿江路开下了州城的第一家鸭杂店，生意异常火爆，一时名动州城。牟培林长兄牟联高眼见几兄弟生意越做越红火，也放下了打工活计，返乡学习，后在来凤也开了一家“汪营鸭杂”店。
到2003年，年近六旬的李明刚正式封灶退出江湖，将店转给了女婿牟培林。牟培林也是个擅于钻研的人，他接手之后，不断思索改进技艺，多次到重庆、成都等地向美食名家请教，将川菜中的麻辣元素引进，汪营鸭杂的鲜醇感得以进一步提升。他还从重庆学回石锅磨制技术，回来将鸭杂放入石锅熬煮，发现品相和滋味更好，从此于汪营鸭杂之外，又衍生出“石锅鸭杂”一支。
汪营鸭杂成名之后，上门求艺之人不绝。作为美食正源，牟培林也收下了数十名徒弟。这些弟子散布在利川城区和各乡镇，数年间便将汪营鸭杂菜馆开进了邻近县市和乡镇。自此以后，这道起源于汪营的美食渐为全市乃至全州所熟知。
一道美食名菜的故事，其实折射的也是一个小小集镇的发展史。在摸索中发明，在钻研中进步，一代一代人接力，终让此道菜成为一方名吃。此中，有匠心传承，也有执着坚守，更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温暖乡情。